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甘建华:永州之野的文人

更新时间:2018-11-13 信息来源:永州岛

永州之野的文人(散文)

作者:甘建华

 

 

永州之野产异蛇,永州之野出文人。

永州古为零陵郡,有潇湘二水汇流,山奇水秀,人文荟萃,为历代文人骚客向往之地。唐代刘禹锡说:“潇湘间无土山,无浊水,民秉是气,往往清慧而文。”南宋陆游有诗云:“挥毫当得江山助,不到潇湘岂有诗?”“诗文潇湘”不仅历史上出了486个进士,而且出了湖南古代第一个状元唐朝李郃,出了北宋理学开山祖周敦颐,119个字的《爱莲说》,成为千古传诵的名篇。

“文学湘军”的崛起,是新时期文学史上一个罕见的现象,可以视之为曾国藩、毛泽东时代之后,湖南人的第三次纵横天下。就永州地域而言,发生过这样两件事情:一是叶蔚林在永州创作完成《蓝蓝的木兰溪》、《在没有航标的河流上》,1979年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和中篇小说奖;二是韩少功在江永县写作《西望茅草地》,获得1980年度全国短篇小说大奖。

来往永州十余年间,永州的山水,永州的文化,永州的人物,永州的掌故,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而美好的印象。每当念及永州,我一方面遥忆唐代柳宗元的《永州八记》,一方面怀想我所结识的永州当代文人。

 

胡宗健先生是永州市第一个中国作协会员,潇湘文学的一面旗帜。20多年前,我还在青藏高原读书、工作时,就知道零陵师专(现为湖南科技学院)中文系教授胡宗健的大名。他在《文学评论》、《当代作家评论》等高端期刊发表了大量的文艺理论文章,举凡对“新写实”、“新状态”、“晚生代”的指认,对西方文学批评和中国古代文论话语的转换,见解新颖,材料翔实,论述准确,文法独到,在辉煌的八十年代显得非常突出,许多人都以能得到他的“钦点”引以为荣。

胡先生以解读湘籍青年作家为视点的《文坛湘军》,以实验批评为重点的《当代湖南文艺评论家选集·胡宗健卷》,奠定了他在中国文艺批评界的地位。假如不是在永州之野,而是北京大学、清华大学,甚至是在长沙的湖南大学,他的知名度肯定不会逊于谢冕、李元洛辈。他是湖南最著名的文学评论家之一,也是第一个与文学评论大家雷达叫板的人。1985年,关于贵州作家何士光小说的认识问题,他与雷达展开了激烈的论争,表现了湖湘学人“格物致知”、“敢为人先”的学术特质和人文品格。就在今年的一次会议上,他一方面批评莫言的小说有时缺乏节制甚至流于粗鄙,另一方面却又坚信不疑地指出:“莫言是中国当代最优秀的作家,如果中国作家摘取诺贝尔文学奖,第一个舍莫言其谁?”说完这话一个多月后,梦想照进现实。

在拜读胡先生撰写的关于韩少功、谭谈、古华、叶蔚林、水运宪、聂鑫森、何立伟、何顿、残雪、叶梦等文学湘军名将的精彩评介之后,我终于回到了家乡衡阳。10年后,我重新收拾当初的小说、散文,交由广州出版社编选出版一本集子《西部之西》。省文联主席谭谈先生欣然为序,并嘱咐我“找胡宗健教授写一篇评论文章”。2001年5月5日,我冒着霏霏细雨驱车到了零陵,见到了南人北相、笑容可掬的胡先生。甫一见面,他就告诉我:“我与衡阳渊源很深,1961年毕业于衡阳师专中文系,因此有一种衡阳情结。”他和夫人易老师待客十分真诚,竟然设家宴款待我,并叫来杨金砖先生作陪。“胡老师的文章,易老师的饭菜,这是我最珍爱的两样东西”,李鼎荣后来这样对我说。至于席间究竟谈了些什么,我大都记不得了,反正没有离开文学,没有离开“文学湘军”。而先生的风雅谈吐,口灿莲花,让我如坐春风,如饮醴泉,当时情景一直浮现在我的脑海,让我感受到了永州文化的厚度和温度。

胡先生的评论《西部之西的风景树——漫谈甘建华的散文与小说》,洋洋洒洒6000余字,以诗一般的语言解构了我的习作,帮助我廓清了前进的方向。“中国西部,是我们在某个时刻对于一块遥远地方的猜想,还是一首新边塞诗在我们内心想象的伸展?对于许多人来说,它也许仅仅是个人想象力的文化代码。但对于作家甘建华来说,它却是他西出阳关向大漠进军的一个序曲。西部之西,是他生命中最美的花,也是他心底里永远的痛。”这样的语言读来如闻天籁,完全可以媲美俄罗斯时代康·巴乌斯托夫斯基的《金蔷薇》,因此发表后被十多家报刊转载。我在小小自得之余,也为结识这样一位当世高人而自豪。

又过了10年,我出版了两部文史笔记《蓝墨水的上游》、《江山多少人杰》,赶赴零陵敬呈先生指谬。先生仍然住在校园内的教工宿舍,腰背笔挺依旧,热情好客依旧,高门大嗓依旧,思想锋芒依旧,与人握手的力度和热度依旧,绝对不像一个年近八旬的老者。与他漫步在校园门口的潇湘广场,回味他早几年出版的《永州名人》,我知道,我是在永州之野,与一位文学批评大家徜徉在世纪之初的时空里,而他终将走进永州史志之中,让后人怀想他的雄性风采,怀想他的道德文章,怀想他的那句名言:“批评唤醒了我心中的体验。” 

 

与我怀着同样感受的,当有杨金砖、李鼎荣两位同龄学长。自从结识金砖兄,我就不断地得到他的深情关爱和学识滋养,并两次蒙他执笔批评以教,一篇是关于我的小说与散文,一篇是关于我的系列深度报道,分别刊发在两家大学学报。这样的重情如山一样压在我的心头,让我如何担当得起?

永州文化昌盛,文坛蜚声,文风清新,文人友善,与湖南其他各地大有不同,就是因为有了杨金砖这样一批胸襟开阔、德才俱佳的雅士俊彦。每每披阅《寂寥的籁响》、《孤独的守望》及《潇湘文学散论》,我都会暗自忖度,这个化学系毕业的高材生,他是怎样分解化合为一位教授、作家、评论家、编辑家、计算机专家和湖湘文化学者的呢?湖南科技学院的师生们称他为“西山怪才”,李鼎荣则称他为“衡(阳)永(州)邵(阳)中华人文金三角中一砣思想的金子”。

金砖兄对胡先生一直执弟子礼,他的文学批评也深受胡先生的影响,“好处说好,坏处说坏”,大开大阖而又收放有度,文采风流而又充满理性和思辨色彩,字里行间洋溢着强烈的当代意识。历史上“潇湘”的象征是极具文化意蕴的,金砖兄的潇湘文学研究对于外来文化尤其是“贬官文化”的体认,大大地开阔了我的学术视野,也让我在进行衡阳地方文化的研究与写作中,特别注意传主的身份确认,即:客籍人物强调其对衡阳历史文化的贡献,本籍人物突出其在湖湘文化长河的地位。

金砖兄主编出版的《永州当代文学作品选》,堪称永州当代文学的一次“集结号”。他说武俊瑶是对永州文学贡献最大的人,可惜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位衡阳老乡。武俊瑶是永州市第一届作协主席,擅长散文创作,曾在北京召开过作品研讨会。担任零陵卷烟厂厂长期间,他创立了“红豆”等名烟品牌,同时支持与帮助过很多文人,包括后来同样成为中国作协会员的余艳、赵妙晴。他死了很多年,但一直活在永州文化人的心中。在著名书法家欧阳维忠先生的家里,他深情地追忆道:“武俊瑶是一个好人,现在已经很少见到那样的好人了。”

《永州当代文学作品选》内收一个短篇小说《我的初恋》,作者胡英,是我十分敬仰的文学前辈,1936年出生于冷水滩,后任湖南省文联《楚风》杂志主编。1963年,也就是我出生的那一年,著名作家周立波在《文艺报》撰文推介短篇小说《山里人》,无数读者记住了胡英这个名字,记住了花竹寨和赶羊舞。七十年代末,胡先生创作的短篇小说《宝贝》,被全国多家报刊评介,被两家出版社改编成连环画。1986年3月12日,我从青海师范大学毕业前夕,在西宁市五四大街书店购买了他的小说集《前妻》,是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“芙蓉丛书”之一种,定价1.05元。这本书既没有前言,也没有后记,完全凭作品说话,至今还放在我家书斋“湖南作家”专柜,时时唤起我对过去岁月的隽永回味。

客居永州,与金砖兄谈起胡先生,他不仅夸赞胡先生的文品和人品,并说他的书法风格独特,还给了我胡家电话。回到衡阳后,查阅2008年《湖南当代作家书画摄影作品展作品集》,第71页即是他撰书的对联:“潇湘多妙笔;楚地尽华章。”显见曾经下苦功临习过《天发神谶碑》,师承金石大家李立先生一路印学书风。我正在策划运作“诗文风流•翰墨飘香——中国作家书画作品展”,于是斗胆向胡先生写信求字。他不但两次来电垂询,而且以最快的速度寄给我四幅墨宝。信中所言“先生不仅是名记者、名作家,肯定也是书家”,让我顿感无地自容,盖因在下确实不擅书法,只是胡先生的粉丝而已。 

 

结识李南蛮鼎荣兄,多亏了胡宗健先生。2007年1月27日,胡先生突然来到衡阳,随他而来的是一位长得憨厚敦实,颇像中国国家画院副院长卢禹舜的大汉,见人并不特别热情,表情淡淡的,说话也是淡淡的,甚至还有点木讷,有点卡通。胡先生说他在永州市政府工作,是一位诗人、评论家,我开始并未在意。我与胡先生说话的时候,他坐在旁边也不多言,可一旦停下来,他马上专注地看着我们,似乎有话要说,却又什么也不说,我觉得这个伙计很有意思。第二天陪同他们登临南岳衡山,第三天游览石鼓书院,他明显地比刚来那天活跃得多,竟然谈起了卡夫卡和洛丽塔。见了门联、牌匾,他总要凑过去瞧个仔细,比比划划,有不明白的地方,就要问个明白。胡先生笑着说:“鼎荣是一肚皮的学问,发作起来可不得了。”

两年后的春天,桃花盛开的时候,鼎荣兄创作了抒情长诗《桃花辞》一百韵,从而赢得“桃花诗人”的雅号。之前关于桃花,我记忆最深的是李白那句“桃花潭水深千尺,不及汪伦送我情”,似乎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诗人这样喜欢桃花,这样大写特写桃花诗,莫非鼎荣兄想交桃花运不成?细观他的面相,并未命犯桃花,不是那种楚留香式的人物,但他内心里缘何会有狂澜滔天?缘何日夜祈祷“桃花桃花你开吧”?可见我们看一个人,绝对不能只看表面,我当初就差一点看走了眼。

前不久,正值钓鱼岛事件闹得不亦乐乎的时候,鼎荣兄在美国一家华文报纸发表诗歌《钓鱼岛》,永州很多并不写诗或懂诗的人都在饭桌上谈论这件事。他听了做若有所思状,夫人刘翠湘教授则心花怒放,看他的眼神柔情似水——才子啊!才子!我家的才子!但我总觉得,鼎荣兄写的那些人物诗远远超过了桃花诗,而桃花诗又在《钓鱼岛》之上。他经常以冷静客观的叙事,通过对一些人物、场景或细节的描写,展现日常生活的片段或过程,以揭示生命的本真。譬如《李长廷》、《文紫湘》、《胡宗健写意》、《与甘建华喝茶》、《蓝山相遇王丽君》等等,诗歌语言成熟,没有过多的修饰语,朴素、干净、日常,拒绝隐晦,较好地克服和解决了汉语诗歌之前的种种弊病,使诗歌趋向艺术而具有独立的审美品格。“让诗歌大白于天下”,这是他的创作宣言,也是我认为他是继云南于坚之后中国最优秀的口语诗人的理由。

永州历史上出过两个大书法家,一个是唐代怀素,一个是清代何绍基。李鼎荣为前者写过《成就怀素的十个条件》,并赋诗一首《怀素》:“每次去零陵/我都要碰到鬼/鬼的名字叫——怀素//怀素是唐朝的鬼才/草书的魔鬼/每次打开唐朝/每次打开字帖/我都要被他吓一跳//毛泽东/一个最不怕鬼的人/唯独怀素/让他鬼迷心窍//如果写书法的人/不知道怀素/那就让他/见鬼去吧!”我读后拍案叫绝,回复邮件:“一个字:好!三个字:太好了!六个字:好得不能再好!”

写何绍基的诗我没有看到,倒是看到了他为永州从古至今成就最大、名气最大的画家海天先生写的一篇文章:《关于画家海天的100句话》。行走永州,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,人们在说“海天老师”四个字的时候,就像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人们称呼“鲁迅先生”一样,语气庄重,充满敬意。湖南是工笔画大省,海天先生是其中的一员健将,自然也是永州文化的一张名片。抛开《袁隆平》、《祖母》这样的传世之作不说,他以超现实主义描绘的水中鹅卵石,著名美术评论家王鲁湘评先生如是评说:“不仅使工笔画的表现力呈现出匪夷所思的语言魔力,更主要的是,这种比真实还要真实的视觉再现,把这一湖南山里人司空见惯的山野景象禅意化了。”而鼎荣兄这篇文章,让我看到了一个作家对画家最由衷的敬意,它超越了世俗功利,为美而美,是关于永州美术的一篇经典之作,因而得到了永州以外美术圈和收藏界的认可。 

 

与鼎荣兄从冷水滩区去30公里外的零陵区拜见胡宗健先生,顺道看望凌鹰兄。永州之野的文人中,我与凌鹰兄神交最早,相识却在二十年后。1992年我调入衡阳日报后,主编“回雁”文学副刊。某日,一个用《湘南开发报》大信封寄来的稿件,引起了我的注意。作者的名字叫凌鹰,说不清什么原因我很喜欢。“凌云之鹰”,窃以为这是一个具有远大志向和高蹈情调的人。

最初读他的那些沾满乡间露水的文字,感受到他的敏感和细腻,善良与真诚。这种感觉在读了散文集《放牧流水》之后,进一步得到了深化,我感觉生活在文学梦中的凌鹰兄,有大才情而不为世所用,这是一个时代、一个地方的悲哀。《祁阳报》解散后,他漂流到了永州、长沙等地,历尽一个文人的艰辛。去年底,他被永州市群众艺术馆胡新元馆长慧眼识才,招聘主编《永州文艺》。由于不在体制内,每个月只有一千多元薪水,“起得比鸡还早,吃得比猪还差,干得比牛还累,拿得比民工还少”。在美丽中国的文化春天到来的时候,由于永州文化界不少知名人士的大声呼吁,他的问题终于引起上面的重视,最近解决了工作调动关系。他告诉我:“正式进编之后,可以拿到近3000元,我很满足了。”我闻之动容,良久无语。

最新见于《湖南文学》第11期《时光的彼岸》,是凌鹰兄的一组文化散文,我放下一切俗务沉静地读完后,给永州的朋友们发去一则短信:“这是一个当代文人的行旅思絮,弥漫着中国传统文化的‘雾里清’(按:安徽一种名茶),行文开阔平和,文字干净利落,尽得贾平凹静水深流之妙。”

上一回来永州,没有见到潇湘文坛骁将文紫湘,这天夜里在张国权先生的工作室相见恨晚。我说起青海经历,却原来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,他曾在湟川谷地的乐都县支教五年,我们于是成了“青海老乡”,说起高原上的文学人物,诸如我的学长王文泸、杨志军、唐燎原,自然格外亲切。

紫湘兄网名水抱潇湘,与金砖兄同为民国上将唐生智的小同乡,永州东安县人。他在《诗刊》、《诗歌月刊》、《星星诗刊》、《诗选刊》等发表过大量的诗歌,出版诗集《忽远忽近》、散文集《卷帘见潇湘》、长篇小说《搬回千家峒》。胡宗健、杨金砖评介道:“其富有张力的语言和灵性十足的诗句,奠定了他的写作风格和叙事方式。他浮游于传统的章法之外,企图进行一种探索性的写作,从而在写作实践中,常常打破传统的审美定势,使话语由熟稔而陌生,由陌生而跳荡。”李长廷说:“难得文紫湘具有诗人情怀兼诗人气质,目之所视,没有一处不是诗意。”张培功说:“紫湘的诗承续了陶氏隐逸品质和魏晋风度,因此在诗品上格外地凸显出飘逸和风骨来。”李鼎荣则以诗歌叙述道:“文紫湘说××主义不是山头/而是山脉/我从此记住了/山脉与山头的区别”。紫湘兄好人缘,亦可窥见永州之野的文人如何相亲相敬。我很喜欢他白话人物的诗歌,最喜欢的是写朋友老郭的那组诗,记住了《姓郭名小刚》。

2013年元月,湖南省作家协会、毛泽东文学院主办的《文学风》杂志,首次面向国内外公开发行,“视点”栏目集中推出了一组地域文化散文。总策划、著名作家梁瑞郴先生撰文评说:“衡阳的甘建华,郴州的张式成,永州的文紫湘,株州的晏建怀,是近年来致力于地域历史文化散文创作的作家。他们共处湘南,追慕先贤,或田野考察,或钩沉史料,披沙拣金,见微知著,在尊重事实的情况下,以史家之眼光,文学之笔调,奉献给读者以精美的作品。本刊以‘湘南四才’之谓集中推出他们,是以期大家关注这样一种新的文学现象,关注默默地在本土文化挖掘中奉献的作家。”甘某为此深感与有荣焉。

在我和紫湘兄闲扯的时候,知名作家、文史专家、书法家张国权先生,正在为我挥写鼎荣兄的诗歌:“走一回桃花运/发一回桃花癫/然后 安分守己/然后 柴米油盐。”去青年书画家月浪工作室的路上,我戏谑鼎荣兄:“张先生的书法传统功底深厚,继曾左彭胡之踵,有正人君子气象。只是你的诗歌耽于声色,有些对不住张先生的一笔好字。”他听后大笑不已。 

 

唐代诗人任华《寄李白》诗云:“绿水青山知有君,白云明月偏相识。”

永州属县江永女书驰名天下,生于江永的剧作家、书法家刘鸣泰先生,当代湖湘著名文艺人物。多年前,我就在著名作家邓开善处,听他眉飞色舞地谈起《李白戏权贵》、《张骞西行》、《陆逊拜将》、《郭亮》等戏剧名作,《鸣泰剧作选》曾经擦亮了许多人的眼睛。他的书法诸体兼擅,草书则被称为“泰体”,当得起马宗霍先生评点明末书僧释破门的那句话:“高处落墨,远处养势,怀素之嗣响也。”以我常年亲临省内外书画艺术拍卖会的观察,他是湖南当今屈指可数的几个走向了书法市场的中国作协会员,受到了海内外机构和藏家的追捧。

今年国庆节前一天,我给素昧平生的刘鸣泰先生写信,道及正在运作的“诗文风流•翰墨飘香——中国三岸四地作家书画作品展”,“拟编辑出版一本画册,100个人,100幅作品,所展作品都是作家书画,助推作家书画走向市场”。“如能得到先生的墨宝,将不胜荣幸!不胜感激!”惴惴不安间,竟然收到他寄来的两幅墨宝,一幅草书中堂杜甫名诗《春夜思雨》,一副邓拓自题于书房的对联:“春风大雅能容物;秋水文章不染尘。”春风有包容接纳万物的博大情怀,文章如秋水不沾半点世俗尘埃,这其实也是他自身人品与文品的真实写照。

刘鸣泰先生担任湖南省新闻出版局党组书记、局长及湖南出版集团董事长期间,“出版湘军”名震海内,《潇湘晨报》一纸风行。在湖南官员群中,他不但有着非凡的领导才能,而且有着独特的人格魅力,口碑极佳,道路以传。据说瑞典诺贝尔颁奖晚宴被称为“世界上最拥挤的奢华晚宴”,每年只有1300左右的非富即贵者受到邀请。谁都不能怠慢,安排座位成了最大的问题,基金会的工作人员会提前征求客人对座位的特殊要求。有的人要求很高,譬如“能否挨着王后?”“不挨着王后,能看到她的正面也行”,多数人的要求却并不过分,只想“坐在好人旁边”。我深知本人一生与诺奖无缘,但保不准有谁来邀请我出席中国式盛宴。如果允许我提一个小小要求的话,我会说:“能否离刘鸣泰先生近一点?因为他是一个好人!”

已经走出永州之野、流寓岳麓山下的魏剑美先生,与我同时加入中国作家协会,旧称同年。我与他素未谋面,却通过多次电话及电子邮件。这位文学硕士、史学博士、新闻学教授,迄今发表作品400余万字,尤以尖锐幽默的杂文著称,长篇小说《步步为局》则是融小说和杂文于一体的新锐力作。

几年前,我读过《老魏的人生守则》,大加叹赏,譬如“偶尔写点酸诗,取悦一下别人也取悦一下自己”,“蹲下去和孩子说话”,“给乞丐钱的时候不要扔,尽量弯腰”,“不要因为出了份子的缘故就拼命吃喝”,“多赞美家人,即使是白发苍苍的父母也不会反对你说他们‘好看’”,“疏远那个想将你发展为客户的家伙”,“酒后说的话不要承认,除非下一次喝醉的时候”,等等,这些话简直可以称之为人生的金科玉律,读了的人无不受益终生。我尤其欣赏第四十一条守则:“对以下几种人敬而远之:认为你有求于他的领导;认为自己名满天下的才子;认为自己神通广大的女人;颐指气使的官太太;巧言令色的商人;没有作品的‘作家’;打牌耍赖的男人;喝酒很猛的女人……”我问杨金砖,魏剑美多大的年纪了?回说生于1971年。天哪!才三十出头,就这么厉害?这要活到七八十岁,还不成了老狐狸精?第五条守则:“对亲人心怀感激,每天拥抱妻子,即使她不耐烦。”后来,我一直想问老魏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,想想难度太大,只得作罢。

壬辰荷夏,在衡阳结识的“菜刀姓李”,因长篇小说《遍地狼烟》及同名影视剧而迅速蹿红。《遍地狼烟》讲述了一个英雄传奇故事:有着射击天赋的狩猎少年牧良逢,在因缘巧合下走出山林走上抗战的道路,经过种种磨练,最终成长为一名抗日将领。2009年5月,这部小说经新浪网发布后,受到读者的追捧,点击量超过4000万次,同名影视作品网络总点播量超过5亿。2010年,接连获得全国首届网络小说创作大赛一等奖、第二届中国政府出版奖、中国年度网络作家提名奖。2011年,第八届茅盾文学奖开评,它成为七部网络入围作品之一。

这个真名李晓敏的才子,生于1979年,本邵阳人氏,随妻移居永州。他出身农家,曾经做过车间流水线工人、公司职员、自由撰稿人、杂志编辑、报社记者,先后就读毛泽东文学院第十期中青年作家班、鲁迅文学院第十八期中青年作家高研班,业已出版四部长篇小说,其中《举报》在搜狐读书点击超过3000万。可以预期,他将是未来永州文坛一颗闪亮的星星。 

 

壬辰冬月去永州,我还有幸结识了李长廷、陈仲庚、蔡自新、翟满桂、郑正辉、刘晓平先生,与杨克祥、胡功田、黄爱平、蒋三立、田人、乐家茂诸位缘悭一面。汪竹柏、易先根二位先生年逾古稀,道德文章一代雄,又同为书法名家,各种典籍皆有载录。通过李鼎荣、凌鹰二兄,我分别得到了他们的墨宝,让我欣喜莫名,感愧莫名。希望下次有机会去永州,能够谒见二位先生,以了程门立雪之愿。

就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,《文艺报·书香中国专刊》报道中国作协会员蒋三立新诗集《在风中朗诵》的出版消息,推介语这样说:“本书是作者自选的100首诗歌作品。诗作充满感情,四季、树叶、落日、屋顶、小路都被诗人吟咏。他的诗让读者感觉到美与幸福,让人感动并引起强烈的情感共鸣。他的诗有生命也有温情,有忧郁也有欢笑,含蓄、节制,但富有隐喻性与弥漫力,好的诗歌应该有这样的资质。”

很多年前,我就知道李长廷先生的大名,读过《苍山·野水·故事》,为其结构小说的才能和洗练温润的文字所折服。这一回离开永州前,我特地叫鼎荣兄和《魅力永州》杂志总编辑陈军屹陪同拜访,一则如《说唐全传》英雄薛刚所言“人有见面之情”,二则确证此老“永州人无不说他好”。曾任永州市文联主席多年的李老先生,慈祥谦和,笑语吟吟,有长者之风和长寿之相。他送给我一本王涘海执行主编的《创作与评论》今年第3期,头条中篇小说《野牛岭峡谷》就是他写的。回来后仔细拜读,感叹此老年逾七旬,宝刀未老,深谙“小说就是讲故事”之三昧,结尾有沈从文《边城》遗音。

文公选德曾经说过:“张家界是一幅画,永州是一本书,是一本厚重而玄妙的书。”永州从事地方文化研究的人数之多,著作之丰,成果之大,影响之广,在中国各地市州中比较少见。近年得到不少永州文学著作和文史读物,它们占据了我家书斋的半个书柜。下世多年的祁阳桂多荪老先生,几十年笔耕浯溪,发表了许多有关浯溪人物、书法、史学、美学方面的研究论文,对元结、颜真卿及《大唐中兴颂》碑文的考究功莫大焉。他历时多年以一已之力撰写的皇皇巨著《浯溪志》,强化了我对这处最负盛名的潇湘人文渊薮的认识和把握。诚如雷鸣先生在是志《跋》中所说:“浯溪幸矣,因《浯溪志》而声名远播;先贤幸矣,因《浯溪志》而行状久传;后辈幸矣,因《浯溪志》而富家藏;读者幸矣,因《浯溪志》而能问津浯溪。”

癸巳阳春三月,长沙彭国梁先生带着儿子彭一笑来游衡阳,说起他早年毕业于零陵师专、受业于恩师王田葵时,感情强烈,语气充沛,赞叹其“学高为师,德高为范”。其实早在十多年前,我就已从胡宗健先生的口中,知道零陵师专副校长王田葵的大名。胡、王二位教授毗邻而居,交称莫逆,是永州文坛、杏林绵延多年的佳话。

王先生头上有许多光环,譬如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,譬如湖南省外国文学学会副会长,譬如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,但我更关注的是湖南省舜文化研究会副会长。《史记·五帝本纪》载,舜帝“南巡狩.崩于苍梧之野,葬于江南九疑.是为零陵”。九疑山又名苍梧山.位于永州宁远县城南30公里,山川秀丽.风光独特,溶洞奇异,古老的舜帝陵就在舜源峰下。自1992年起,王先生致力于舜文化的研究,代表作为“虞舜三书”:《舜文化传统与现代精神》、《中国伦理的贞下起元——哲学语境中的舜文化》、《中国伦理的轴心突破——历史语境中的舜文化》,此外与人共同主编《虞舜大典(近现代卷)》。

那天在金砖兄所设酒宴上,我初次见到蔡自新先生,再度邂逅翟满桂教授。这对伉俪主要从事柳宗元研究,是当今中国柳宗元研究领域的领军人物。永州市近年组织一批专家学者开讲《潇湘讲坛》,运用电视媒体弘扬永州地方文化。蔡先生讲题《知我永州》,通过变迁零陵、文化永州、爱我家乡这样几个板块,对乡邦文献进行了一次鸟瞰式的梳理与整合。数年前,翟满桂教授赠我一本《一代宗师柳宗元》,读后获益匪浅并引为知音——因为我家门首牌匾所刻就是柳老夫子的名作《过衡山见新花开却寄弟》,诗曰:“故国名园久别离,今朝楚树发南枝。晴天归路好相逐,正是峰前回雁时。”陋室“晴好居”之名正由此来。 

 

那一天,在潇湘广场,我拿起相机给这些永州文化面孔留影,忽然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,他们每个人站立的姿势都不一样:胡宗健先生如苍松虬枝,长枪大马,一人占据了两人的位置;杨金砖侧身而立,眼中笑意盈盈,头发微微波卷,神态颇像赵本山的乌克兰籍著名笑星弟子博比·肯;凌鹰两手插在裤袋,戴佛珠的左手特别突出,似有尘外寓意;陈军屹美髯飘飘,眼神专注而有力地凝视前方;李鼎荣身形呈75°倾斜,仿佛敦煌飞天——“我欲乘风归去,又恐琼楼玉宇,高处不胜寒。起舞弄清影,何似在人间”。

仔细一想,不对,应该是“何似在永州”。

 

2012/12/3于衡阳晴好居

2013/3/12改定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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